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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端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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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端倪

叫人牙酸的“吱呀”聲隱沒在殘風號哭之中, 半攏的手掌小心翼翼地護著燭火,一點點照亮靈柩中的人。

南方的春日已是鳥語花香,上京城中卻還有些倒春寒的餘韻, 屍體存放了幾日, 倒也還未腐壞得太過嚴重。

橘紅的燭火映照下, 舒菱兒的面容似也透出幾分暖意, 好似不是被埋葬於灰墳山野之間,而是仰睡在水草豐腴的郊外馬場,天地為廬,駿馬作伴。

容姒心頭一絞,近乎要拿不住手中光源,只得微微側首:“沈聽遙, 你可能看出什麽?”

容姒歸京之前,沈聽遙乍聞舒菱兒死訊, 便已借著廬陵大醫之家在太醫署的人脈, 調出了她生前的脈案。

據脈案所載,舒菱兒是在兩月前身感不適,差不多就在容姒離開上京後不久。

初時癥狀為頭疼盜汗,伴有低熱咳喘, 隨後咳疾愈發嚴重, 胸悶無力, 人也臥床不起, 到後來竟有咯血之癥, 甚至嘔血不止。

單看脈案癥狀, 太醫所開的藥並無不妥, 頂多是保守了些。可舒菱兒卻並無好轉的跡象,身體每況愈下。

可若真是癆病, 以太醫的手段,不至於短短兩月便要了舒菱兒的命。沈聽遙那時便有所懷疑,直到今日開棺。

他帶了幾根約莫一指半長短的刺針,塗了藥劑分別探入舒菱兒喉間、胸口和腹部,待到時辰取出,三枚刺針竟皆泛了青黑之色,叫眾人心下皆是一凜。

“……果然是毒!”

不是什麽惡疾癆病,是中了毒,舒菱兒是中毒而亡!

容姒咬牙道:“可能驗出是什麽毒?”

“需要時間。”沈聽遙看向棺中的女子,明明在文殊閣一同念書吃糕點的情形還歷歷在目,做糕點的人卻已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屍體,便是沈聽遙也難忍心悸,擡目道,“我一定能驗出來。”

“你們看菱兒的手!”淳於星突然道,“是不是攥著什麽東西?”

容姒垂眸看去,舒菱兒的兩只手被人疊在胸前,左手握拳,隱隱可見一點線頭,似是死前將什麽東西緊緊攥在了掌心。如今屍體開始軟化見腐,才露了端倪。

容姒本能要伸手,被沈聽遙一攔,他穿戴著手衣,小心掰開了舒菱兒的五指,拿出了裏頭的物什。

那是一枚竹哨,看著普普通通,無甚特別。

淳於星回憶道:“這好像是菱兒學騎馬時用的,是馭馬的哨子。”

“上面有字。”沈聽遙借著火折子的光,辨認道,“是個‘證’字。”

“證?”容姒微微蹙眉,這東西不是菱兒之物,那是誰贈與她的?菱兒是因為向往馬背才握著這哨子,還是因為送她哨子的人對她來說太過重要?

容姒沒有瞧見,在看清那哨子尾端的字後,喻良臣的眉心微微一攏,眼中多了幾分思量。忽而他似有所覺,目光猛地投向林中某處,聲厲道:“誰在那兒?”

四處都是喻良臣的人,若有人想靠近便決計走不掉。

然來人似乎沒有要隱藏身形的打算,竟是一步一步走到眾人的視野之中。

青年一身玄色,幾乎與月光下影子融為一體,劍眉星目間本就自帶三分冷意,可一段時日未見,如今他的眉眼更透出幾分淩厲的鋒銳,好似刀削斧鑿,即便未著兵馬司總領司的官服,也是一身的殺意。

來人竟是魏仲言。

“那枚竹哨,能否予我看看?”

他徑直走到眾人跟前,同沈聽遙道。沈聽遙下意識看了眼容姒,見她點頭,才將東西給他。

魏仲言撫摸過竹哨尾端的紅繩,微微垂眸。這繩子明顯是後來穿上的,想是怕將哨子丟了,才串起來掛在身上,隨身攜帶。

她竟一直帶著這枚竹哨。

魏仲言的眉眼似是柔和了幾分,他似乎是想牽動唇角,卻終是無力達成。

容姒看著他道:“這是你送她的。”

魏仲言承認:“是,我字證秋。”

舒菱兒初見魏仲言時,一個是戶部尚書家的嫡女,一個不過是上林苑的馭馬郎官。

後來,魏仲言參加了與敕榮的比試,一戰成名,又一點點靠近權力的中心,走到了如今統領兵馬司的總領司之位。可舒菱兒卻嫁入了東宮,成為了太子嬪。

電光火石間,好似有什麽畫面從容姒腦海中飛速掠過,容姒抓著剪影的尾巴,再度想起了夢中的魏仲言,他手起刀落,斬下了太子的頭顱。

原來,有些端倪,有些因果,在很早的時候便已然埋下,造就註定的結局。

容姒垂了眼睫,目光卻在舒菱兒指尖猛地一停。

橘黃的光亮湊近,叫人清晰看見那一枚枚的指甲,十有八九皆有斷痕,尤其是右手的食指和中指,指甲邊緣有明顯的褐色痕跡,兩邊指肉也腐壞得最為嚴重。

那是生前留下來的血跡。

容姒目中一沈,指節緊緊扣在棺材邊沿,山風嗚咽而過,撲滅了容姒手中僅剩的光亮。

***

容姒一行自蓮溪觀回後便各自散開,容姒沒有先回公主府,而是趁著宮門尚未落玥,進宮請見聖上。

聖上看著精神尚好,見到容姒很是歡喜,拉她在太極殿中下棋,然殺了兩局,容華還是受不了了,將棋一扔道:“你這臭棋簍子,同你下棋朕頭發都要白上幾根。”

容姒不滿道:“都說不來了,分明是父皇非要拉著兒臣下,兒臣這才硬著頭皮陪父皇殺了兩局,怎麽還是兒臣的錯了。”

容華搖頭笑道:“你啊你,你這張嘴連朕都說不過你,有空你還是多同你太子皇兄學學下棋,省得在朕跟前丟人現眼。”

容姒神色微頓,一旁的杜有厓無聲為兩人續了茶水,在容華與容姒敘話時,他就像個隱形人,素來極有分寸。而當容華用得上他時,他也會如利刃出鞘,指哪兒打哪兒全憑聖上心意。

如此趁手,也難怪父皇願意交付信任,重用於他。容姒看了杜有厓一眼,忽而道:“父皇不知,兒臣此行出門,差點便回不來了。”

容華聞言一驚:“怎麽回事?”

容姒便將在杜城中事細細說與容華聽,並沒有避著杜有厓,末了又道:“那些刺客皆為精心豢養的死士,招招要奪兒臣的命,中間若有一點差錯,只怕兒臣與父皇早已是天人永隔了。”

“何人竟如此大膽!”

容華生怒,一旁的杜有厓亦低眉跪了下去。

容姒覷著容華神色,卻是道:“兒臣心中雖有懷疑的人選,卻苦無證據。若有朝一日兒臣尋到了證據,父皇可願為兒臣做主?”

“你懷疑誰?”

容姒徑直道:“東宮太子,容夙。”

“砰”的一聲,是容華沒端穩茶盞,讓其落在了地上,磕得四分五裂。

“都下去!”

杜有厓得令,一直保持著躬身埋頭的姿勢,退到了殿外。而容華目色沈沈,緊盯著容姒道:“小五,你口中的東宮太子,是你的皇兄啊。”

“是啊,兒臣也是他的皇妹,二皇兄不也曾是他的皇兄麽?”

容華身形一顫,驟然後退了一步。他面色灰敗,似是當初一直回避的疤痕又被容姒毫不留情地,血淋淋地揭開。

“為何懷疑他?”容華閉了閉眼,搖頭道,“他有什麽理由非要殺你不可!”

容姒淺笑了一聲:“大概是怕兒臣查到什麽罪證,牽扯到很多年前的人和事,動搖他的太子之位吧。”

“夠了!”容華驟然截住了容姒的話,不讓她再往下說。

太極殿中燭火靜燃,窗外竟連一絲風聲也無,好似一瞬之間,所有的話語和情緒都驟然凝結了一般。

半晌,才聽容華艱澀開口:“小五,莫要想太多了,既回來了就在宮裏多住幾日,明日也給你母後去請個安。”

容姒的心緩緩沈下,好似沒入了深不見底的幽幽寒潭。

父皇終究還是選擇了逃避。

就如同每一次她“闖禍”、“犯錯”,父皇都會在其中扮演一個很奇妙的角色,當韋氏的勁頭壓過她時,父皇便會被韋氏挑唆得怒不可遏,要教訓於她;而當她占了上風,父皇便又會聽她所言,對韋氏心懷不滿。

可他好似從來沒有自己的判斷,尤其是經歷了先帝時的六王之亂,他格外反感兄弟鬩墻手足相殘,卻從來不肯深思,不肯直面真相,只想粉飾太平,維持著皇室和樂。

容姒未再多言,只垂了目光,低聲應是,從太極殿退了出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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